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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泥泞的路上,招来我失散的魂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拿着铲子就到了警局,闹失心疯一样的喊。
等到萧萧坐在我对面,我才安静下来,发现自己早就被丢到门口吹着冷风,光线打在脸上,半江水晃晃悠悠,让我什么也看不真切。
他在我眼前挥了挥手喊了两声,看我的眼神重新聚焦,才给我一片口罩叫我带上。
“怎么了?”
他柔和的嗓音像是在光阴里定了型,深沉得有股魔力。
信件掏出来摆在他的面前,他的脸色一凝,招呼我进去暖和一下。
坐定,他举着搪瓷杯看了看我,眉头无奈地舒展开,强颜欢笑给我抹眼泪:“你看你,大冷天穿这样还在外面吹风,别哭了……多大了还在哭,好了好了,眼睛都哭肿了,喝口水让哥哥我看看。”
他打开信封,看了一眼字迹,突然像不想面对了一样啪的一声把信拍到桌面上,用手捂住眼睛,哀叹一声,转过头来问我:“要不要喝水?”
我接过水杯,猛地灌了一口温热,丝丝流入却是冰凉,呛得我直打咳。
整个局子里,只有街边风,叶落声,信纸被一张张翻开,翻开一张,天就沉一分。
天欲雪,然而雪是够不到我们的,只能下雨,下绵绵不断地雨,或是直接砸冰雹。
萧萧目光流转,光白的皮肤上有了不少沟壑和皱纹,青须依旧在,只是又胖了。
他一声轻咳打断了我的观察,那是第六封信,恐怕是提到了萧萧自己才会那样,我无法想象他一个知道前因后果的人看这些信是什么滋味,但当他把纸挪开,显露出来的是一张断了筋剥过骨的面皮,浑身像是被电击一样,颤个不停。
良久,他低声从嘴里吐出几个字来:“小语,你知道为什么我要做警察吗?”
没等我思考,他就盯着空无处自顾自地哽咽起来:“忆良……忆良他自己都不知道……我初中的时候跟着社会上的小混混一起恃强凌弱,那群人连烟都不会抽,还把我给带坏了,某天看到一个壮实的半大小伙在巷子里哭,就来了劲想去逗他,他看到我们就忍住哭声问我们要做什么,聊着聊着一边有个脑子不好的直接说了一句小屁孩在这哭是没家吗?也没想到他脾气这么爆,力气这么大,反倒把我们揍得连声求饶。
他撂下一句渣子就走了,我心想一定是刚刚触犯了他的逆鳞。
后来,他转到我们班上那几个混子也不敢纠缠他,只能偶尔阴声怪气去说他没家的传闻,更有甚者传闻怪胎、野种,反正初中生不大的年纪,什么脏就骂什么。
当时晓雪和他走的最近,问他要不要回应点什么,他却说没家的孩子早就没了家,只希望有家的孩子不要把家丢了把教养丢了,这个平日里木讷内向的家伙竟说出这种话来。
其实要是不明白个中道理的人听到他突然像个老头子一样感悟是要做什么,我也不是很明白,但现在想来恐怕他是想起自己的父母和伯伯了吧,当时也并不多想,只是想起了我初一时候的数学老师,操着一口方言,上课的时候总被大家耻笑,课都没法上,他跟我们说不要嘲笑别人的教养,因为最狠毒的话就是说别人没有家教,等同于侮辱人家是个孤儿,等到我们全都安静他又说,你们这群孩子非要上天了,把别人伤透了才可以,不知道到社会上去是为祸一方,还是造福一方呐……他语重心长地吐出一串方言,却没人再笑。
在我见到忆良前那个老师就上吊自杀了,好像是因为父母病重把他逼得无路可走的,这番话永远留在我心中,听到忆良那样说,这番话就自己冒出来了,当即我就想追着他做个造福一方的好人,最差也不为祸一方……然而我以前那样伤过他,自然也有些隔阂,不便与他说。
直到做了警察我跟他才渐渐熟络起来,没想到我还没和他叙旧,他就走了……”
他顿了顿,眼角闪光,眼神微漾,长长叹了一口气:“忆良他天生正气,本性又单纯,做警察也是一心想为人民服务,别人不敢做的他冲先锋,一开始有人说他急功近利不要命,后来哥几个慢慢被他人品折服,也懂得他痛处难处,最后只剩敬佩。
也是为了弥补童年的痛吧,只是这种痛竟然活生生地……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唉,也真苦了晓雪了。
他们初中就在一起,青梅竹马,叫人艳羡,我问晓雪看上忆良什么,他说就是看上他一股傻劲,不为自己就为别人,尤其是当她知道忆良的过往以后就愈加不可自拔,我跟他说你可想好了,忆良做的工作都是顶危险的,她笑着回我说也是顶好的,那时忆良三十五岁,她三十二岁,都是大好年华……我为什么没能劝住他,还放他去做缉毒工作呢,我连他几个……伯伯都没见过,他让我不要去找他们麻烦,他已经放下了,而且笃定我也治不过那几个强盗……”
及此,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又望了一眼静静落在桌上的信,定了定神,开口说道:“晓雪早产的时候,我们几个同事都过去搭了把手,我在屋外徘徊,真像场闹剧一般,他床边站的是两个哥哥,进去前嘴上一直讲自己的妹妹遇人不淑,夏家小子有多负心汉,有多对不起他卢家小妹,几个同事听了差点直接一拳招呼上去,医生让我们别闹事,赶紧进去帮着孕妇生产。
然后我们坐在冰冷的连座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点忙都帮不上,就听着里面传出来的哭嚎,盯着那个号码牌2盯到眼睛发酸,血淋淋的晓雪和窒息的孩子直直占据我所有的心思,我怕万一出事了怎么对得起忆良,怎么对得起他俩的家里人,也暗骂忆良怎么不能陪着晓雪渡过这最危险的关头。
过了很久,他们几个也出来了,再过了一会,医生走过来宣告晓雪的死亡,我们几个大男人坐在那,大眼瞪小眼,眼里感情是复杂无数,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有几个没忍住的还悄悄掉了眼泪。
抱出来一个男婴,我当时想这就是夏芋了吧,至少还有夏芋陪着忆良,想安慰的词,可心里却止不住地往最糟的结果跑……然后忆良就真的没了,他死的时候还不是缉毒警察,他是正要去做考核工作,被酒驾的给活生生撞死的,尸体都不完整,我们给他办了葬礼,我们请入殓师一定要做得好看些,可他亲口说的是面目全非,尽力而为,葬礼规格不大,但风俗都照顾到了,可是人没来几个,晓雪娘家更是一个没来,实在太不尊重逝者,领养过去以后就对他不闻不问了……小语你知道吗,缉毒警察是不能立碑,也不能举行葬礼的,我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幸运,还是不幸,唉,忆良的墓在他父亲旁边,而晓雪在忆良旁边,我好说歹说才换来这个结果……造了什么孽,两个活脱脱的郎才女貌,忆良是我的好兄弟,从未行过伤天害理之事,被人迫害还难得善终……”
他不断地叹气,脸上纠作一团,最后轻轻地把目光落在我身上:“天不长眼,只给你良叔叔留下一个儿子,留在晓雪娘家,还好我看晓雪那几个哥哥都挺关心她,对夏芋也不会差到哪去,只是,唉,他们一次面都不让我见,不能让孩子沾了晦气……要是夏芋平平安安长大,也是个满街跑的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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