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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铃安排了一座幽静的小院给三人留宿。
曹云在屋子里待了会儿,天渐渐沉下来,她坐在床榻边的地上发呆,屋里越来越暗,她甚至没意识到可以点灯。
起先,霞光能从绿纱窗的缝隙斜斜投进来,曹云坐的那半间屋子暗,另半间屋子亮,半个时辰后,暗如潮水向另一半涌去,整间屋子都笼罩在黑暗中。
曹云努力从漫长的岁月里拾出记忆碎片,添上一些想象,拼凑出那些亦真亦幻、可能发生过又可能是自己捏造出来的过去。
她想自己琢磨出来,王元姬为何如此恨她,有关先生的一切——她更想记起来。
曹云死的时候堪堪十九岁,她真正活过的也只有这十九岁,十九年的娇生惯养、花团锦簇,随后的四百多年与其说是活着,不如是寄生,她是寄生于人世间浑浑噩噩的行尸走兽。
也不知是混乱的记忆迫得曹云喘不过气,还是幽暗的环境加重了心里这份闷,她觉得喘不过气,站起来,推开屋门,想到院子里散一散。
推门便见苍穹之上一轮即满未满的月,投下皎洁月光,院中石砖上一片清辉,夜阑夹杂着某种草木的清新之香轻抚脸颊,“咚咚咚”
,捣衣声不时传来。
院子的角落里,方有缺正在用棒槌衣,旁边蹲着“看热闹”
的谢渊,正在对方有缺指指点点,就仿佛他一个贵公子就是比别人知道怎么洗衣服。
洗衣的木盆里冒出白色一片布料,挂在暗黄色的盆壁上。
一颗小小的、圆滚滚的头随后也冒了出来。
陶泥小人双臂撑住上身,跨过木盆的边缘,跳下来,双臂举过头顶,双臂平行绕圈,像转轱辘般转下布料,抬人似地从曹云眼皮子底下屁颠屁颠跑过。
曹云这才看清楚,桃萌抬的是一方白帕子。
谢渊在后面喊:“桃子,洗衣服的水可不能退热!
你要糊朔朔一脸皂角液吗?”
缺根筋的桃萌哪里管这些,将朔朔屋子的门一脚踢开,门扉大敞。
曹云走出院子的时候,将目光投向了门缝,瞥到屋内的情形。
温朔躺在床上,浑身的咒枷还在亮,他紧闭双眼,被子掖过他的腋下,两条手臂横在被子外,拳头将被子捏得死紧死紧,大拇指一动一动,似要把薄薄的春被扣出一个洞。
阿铃正坐在床榻上,赤足踮起靠在床边,低头,一只手托着一只白瓷碗,另一只手正在用勺子搅动碗里的液体。
花香、皂角香、草药香,这样一个安宁而又忙碌的春夜,不禁让人想,如果月光也有香味,或许该是淡淡的牛乳香……
曹云已走到院中,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桃萌将头顶的湿帕子像朵云一般飞出,落在温朔的额头上。
正像谢渊说的,等温朔熬过去,等待他的该是一脸的肥皂泡。
想到这,曹云心里松快了些,甚至想放声一笑。
人就是这样,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容易胡思乱想,排斥走到外面去的主意,但一旦走出去,看到其他人忙忙碌碌,生活的悲与喜被生活的充实所填满,那些悲春伤秋就暂时躲到角落里去了,将她的心暂时交给了各样的平凡而忙碌的人生。
这个桃子不是完整的桃子。
或许正是因为这份不完整,他能大大方方把自己的喜怒哀乐摆在脸上,就像个孩子。
不管这帕子上有没有沾上皂角,朔朔都不会在意的。
人的观点与行为受限于自己所处的位置与无法复制的个人经历。
桃子只是把认为最适合的法子用在了朔朔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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